迷雾像粘稠的墨汁，将沈清辞的视线糊成一片混沌。脚下的路忽而是坚实的泥土，忽而是虚浮的云端，耳边不断传来细碎的呢喃，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，内容却模糊不清，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紧。
“别信你听到的。”张云鹤的声音从身侧传来，带着符纸燃烧后的焦糊味。他手里捏着三张燃到一半的破幻符，金光在雾气中撕开细小的裂口，却转瞬就被更浓的白雾填满，“这幻阵能勾起心底的执念，越是在意的事，幻象就越真实。”
沈清辞咬着牙点头，胸口的蚀心蛊又开始隐隐作痛。镇心丹的效力正在消退，疼痛像藤蔓般缠上四肢百骸，眼前的白雾里渐渐浮现出幻象——李长老狞笑着举起掌印，大哥倒在闭关室里气息奄奄，凌玥被黑袍人带走时绝望的眼神……
“清辞！”张云鹤的折扇重重敲在他肩上，力道不轻，“醒过来！”
沈清辞一个激灵，幻象瞬间碎裂。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偏离了方向，正朝着一棵歪脖子树走去，树干上缠绕的藤蔓在雾气中活像无数只抓挠的手。冷汗顺着鬓角滑落，他这才意识到，自己差点被幻象引诱着撞上树干。
“多谢。”他低声道，掌心的天罡令不知何时变得滚烫，令牌上的纹路竟与通行令产生了共鸣，发出淡淡的金光，驱散了周围一小片白雾。
“有意思。”张云鹤挑眉，“看来你大哥早有准备，天罡令和通行令合在一起，竟然能克制幻阵。”
两人不再犹豫，沈清辞一手握天罡令，一手攥通行令，两股力量交织成半透明的光罩，将周围的白雾逼退三尺。这下前路清晰了许多，脚下露出青灰色的石板路，蜿蜒着伸向森林深处，路边每隔几步就有一盏熄灭的石灯，显然是人为修建的路径。
“跟着这条路走，应该能到幻阵的核心。”张云鹤判断道，目光扫过石灯底座刻着的符文，“这些灯里原本应该有‘照心石’，能稳定心神，看来是被隐世家族的人取走了。”
沈清辞没说话，只是加快了脚步。光罩外的白雾里，幻象变得更加清晰，甚至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在晃动——有天罡宗的弟子，有黑风寨的修士，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面孔，都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，仿佛在控诉什么。
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，却忍不住想起那些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的人。赵磊自爆时的火光，孙长老挡在闭关室前的背影，还有凌玥被传送阵吞噬前的最后一眼……这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，在他心上烫出一个个印记。
“快到了。”张云鹤忽然停下脚步，指着前方，“你看。”
雾气尽头出现了一片朦胧的光晕，像是日出前的霞光。随着两人靠近，光晕越来越亮，最后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幕，矗立在森林中央，上面流动着与石灯底座相同的符文。
“这是幻阵的阵眼。”张云鹤拿出最后几张破幻符，“等会儿我引爆符纸吸引火力，你趁机用天罡令和通行令破阵，记住，一定要对准光幕中心的漩涡。”
沈清辞点头，深吸一口气，将体内紊乱的灵力尽可能凝聚在双掌。蚀心蛊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撕裂，但他死死咬着牙，眼神异常坚定。
张云鹤不再多言，将破幻符猛地掷向光幕。符纸在接触光幕的瞬间爆炸，金色的火光冲天而起，光幕剧烈震颤，上面的符文疯狂闪烁，白雾中传来无数凄厉的嘶吼，显然是守护阵眼的幻象被惊动了。
“就是现在！”
沈清辞纵身跃起，将天罡令和通行令同时按向光幕中心的漩涡。两股力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，疯狂涌入漩涡，光幕上的符文瞬间黯淡下去，白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，露出后面真实的景象——
那是一片开阔的谷地，中央有一座圆形的祭坛，祭坛上矗立着十二根石柱，上面刻满了与隐世家族族徽相同的图腾。而祭坛中央，赫然是一个冒着热气的池子，池水呈现出诡异的暗紫色，正咕嘟咕嘟地翻涌着气泡。
“那就是溯源池？”沈清辞喃喃道。
“不止。”张云鹤的声音带着凝重，指向祭坛周围，“还有人。”
沈清辞这才注意到，祭坛周围站着十几个黑袍人，为首的正是夜无殇。而夜无殇身边，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，正是凌玥！
凌玥显然也看到了他们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被警惕取代。她微微摇头，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。
“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。”夜无殇的声音在谷地里回荡，带着一丝玩味，“正好让你们亲眼看看，什么是宿命。”
他抬手一挥，溯源池的池水忽然剧烈翻涌起来，暗紫色的水面上浮现出无数画面——
有天地初开时的混沌景象，一道彩色的光流与一道黑色的光流相互缠绕，难分彼此；
有古代战场的残骸，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子倒在血泊中，胸口的混沌灵根黯淡无光，身边是同样奄奄一息的黑袍男子，灭世灵根的光芒也在逐渐熄灭；
有隐世家族的祖先在祭坛前祈祷，十二根石柱上的图腾发出诡异的红光；
最后，画面定格在现在——凌玥和夜无殇站在溯源池边，两人的影子在池水中相互交融，难分彼此。
“看到了吗？”夜无殇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，“混沌与灭世，本就是一体两面。每一次觉醒，都是为了完成融合。只有我们合二为一，才能避免重蹈古人的覆辙，才能真正掌控这股力量！”
“一派胡言！”沈清辞忍不住怒吼，“你们只是想利用混沌灵根！”
夜无殇像是没听到他的话，只是看着凌玥：“现在，你相信了吗？这就是我们的宿命。”
凌玥的脸色苍白，眼神却异常清明。她看着池水中的画面，又看了看夜无殇，忽然摇了摇头：“我不信。”
“哦？”夜无殇挑眉，“你看到的还不够清楚？”
“清楚。”凌玥的声音很轻，却异常坚定，“我看到的是反抗，是牺牲，是从未放弃过的挣扎。如果融合真的是唯一的出路，那位白袍女子为什么要反抗？隐世家族的祖先为什么要祈祷？”她指着池水中的画面，“他们害怕的不是力量，而是被力量吞噬的自己。”
夜无殇的脸色沉了下来：“冥顽不灵。”
“是你执迷不悟。”凌玥直视着他的眼睛，“你想融合混沌灵根，不是为了掌控力量，而是害怕被灭世灵根吞噬。你在恐惧。”
夜无殇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，周身的气压瞬间降低，谷地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“看来只能用强制手段了。”他挥了挥手，十几个黑袍人立刻上前，将凌玥围在中间，“把她带到祭坛中央，准备融合仪式。”
“住手！”沈清辞和张云鹤同时冲了上去。
“拦住他们！”夜无殇厉声喝道。
黑袍人分出一半人手迎向沈清辞和张云鹤，谷地里瞬间爆发激战。沈清辞的灵力虽然紊乱，但天罡令和通行令在手，威力不容小觑，令牌碰撞间发出的金光逼得黑袍人连连后退。张云鹤则依旧游走在阴影里，折扇开合间，不断有黑袍人倒下。
但黑袍人的数量太多，而且配合默契，两人很快就陷入了缠斗。沈清辞眼看着凌玥被黑袍人推上祭坛，心急如焚，蚀心蛊的疼痛再次爆发，让他动作一滞，被一个黑袍人抓住机会，一掌拍在胸口。
“清辞！”凌玥惊呼。
沈清辞喷出一口鲜血，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，再次握紧双令，朝着祭坛冲去。就在这时，他胸口的鲜血溅到了天罡令上，令牌忽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，与祭坛上的十二根石柱产生了共鸣！
石柱上的图腾瞬间亮起，发出与天罡令相同的金光，将夜无殇和凌玥笼罩其中。夜无殇脸色剧变：“怎么可能？天罡令怎么会激活祭坛的守护阵法？”
没人回答他。金光中，凌玥忽然感觉到体内的混沌灵根变得异常活跃，与石柱上的金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。她下意识地运转灵力，混沌灵根的光芒与金光交织在一起，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，直冲云霄！
光柱中，凌玥看到了更多的画面——那是天罡令中隐藏的记忆，关于混沌灵根和灭世灵根的真正秘密，关于融合仪式的可怕后果，关于……一个能彻底分离两种灵根的方法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凌玥喃喃道，眼中闪过一丝明悟。
夜无殇显然也看到了这些画面，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恐惧：“不！这不是真的！”
他疯狂地催动灭世灵根，黑色的灵力与金色的光柱碰撞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。祭坛开始剧烈摇晃，十二根石柱上的图腾忽明忽暗，仿佛随时都会崩塌。
“凌玥！”沈清辞冲破黑袍人的阻拦，终于跑到了祭坛边，“我来帮你！”
凌玥看着他，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：“清辞，你听我说……”
她的话还没说完，夜无殇忽然发出一声怒吼，拼尽所有力量催动灭世灵根，黑色的灵力像毒蛇般缠上凌玥的身体，试图强行与她的混沌灵根融合！
凌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混沌灵根的光芒剧烈闪烁，显然在极力抵抗。
“快走！”她对着沈清辞喊道，“告诉所有人，真相在……”
她的话被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打断。夜无殇的灭世灵根与凌玥的混沌灵根在极致的碰撞下同时爆发，巨大的能量将整个祭坛掀飞，碎石和光芒混杂在一起，形成一道巨大的蘑菇云。
沈清辞被气浪掀飞，重重地摔在地上，眼前一黑，失去了意识。
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，他似乎看到一道彩色的光流从爆炸中心飞出，朝着远方疾驰而去，而夜无殇的怒吼声则渐渐被爆炸的轰鸣淹没。
凌玥……
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。
当沈清辞再次醒来时，谷地里一片狼藉，祭坛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，十二根石柱断裂在地，黑袍人不见踪影，张云鹤正坐在他身边，脸色凝重地处理着伤口。
“凌玥呢？”沈清辞挣扎着坐起来，声音嘶哑。
张云鹤沉默了片刻，指了指远方的天空：“她和夜无殇……都消失了。”
沈清辞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他看向那片狼藉的深坑，又看向空荡荡的天空，忽然觉得眼眶一热。
不，她不会消失的。
他猛地站起身，握紧了手中的天罡令。令牌上还残留着混沌灵根的气息，像是在指引着方向。
“我要去找她。”他的声音异常坚定。
张云鹤看着他，点了点头：“我跟你一起。”
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，转身离开了谷地。阳光透过迷雾森林的缝隙洒下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像是未来的道路，充满了未知与希望。
他们不知道凌玥去了哪里，也不知道夜无殇是否还活着，但他们知道，这场关于混沌与灭世的宿命纠缠，还远远没有结束。
而在遥远的天际，一道彩色的光流冲破云层，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飞去。光流中，凌玥的意识渐渐苏醒，她能感觉到体内的混沌灵根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，也能感觉到，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她面前缓缓展开。
她的旅程，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