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建国甩下的那三样东西,沉甸甸的,压得舢板上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船刚靠岸,全叔公的腿肚子就软了,一张老脸皱成了苦瓜。
“夏……这可咋整?”
“拖拉机都报废多少年了,上哪儿找去?还有那军舰上的玩意儿,咱们这辈子连看都没看过啊!”
村里跟来的几个汉子也一个个耷拉着脑袋,来时满心希望,回去满身冰凉。
那个老头子,压根就是在刁难人。
林知夏将缆绳在木桩上利落地绕了两圈,狠狠打了个死结。
“叔,他既然说得出来,就说明这些东西,他用得上。”
“也说明,这些东西,咱们肯定能找到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稳稳地砸在每个人心上,让几个六神无主的男人稍稍定了定神。
就在这时,一直闷葫芦似的跟在后头的陆骁,突然开了腔。
“拖拉机的喷油嘴,我知道在哪儿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,“唰”地一下,全钉在了他身上。
陆骁被这么多人盯着,脸上有些不自在,但话却说得清清楚楚。
“前阵子村里拆那台报废的‘前进牌’,我去看过。”
“喷油嘴的阀芯,是铜做的。”
“我当时就琢磨着,铜不怕海水泡,比铁家伙耐用,以后建冷库的管道说不定能派上用场。”
他挠了挠头,又补了一句。
“我就……顺手给撬下来,埋在我家院子那棵大槐树底下了。”
全叔公的嘴巴,一点点张成了个“O”型。
林知夏也有些意外地瞥了陆骁一眼。
这个男人,好像不再是那个只晓得用拳头说话的莽夫了。
他开始留意,开始琢磨,甚至开始为以后做打算。
这种变化,比找到十个喷油嘴还让她心里踏实。
“好。”
林知夏只说了一个字,紧跟着就拍了板。
“陆骁,你带几个人,把喷油嘴挖出来,擦干净,好生收着。”
她又点了村里最机灵的两个后生,林二狗和王小栓。
“你们俩,跟我走。”
“去哪儿啊,夏姐?”林二狗下意识地问。
林知夏的视线投向县城的方向,目光锐利得惊人。
“寻宝。”
县城西郊,废品收购站。
这里是整个滨海县所有破烂的终点站。
生锈的铁皮、报废的自行车、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,胡乱堆砌成一座座小山,空气里全是铁锈和腐烂搅和在一起的怪味儿。
收购站的站长,外号“老炮儿”,是个四十多岁、挺着啤酒肚的油滑胖子。
他瘫在一张烂藤椅上,翘着二郎腿,一边嘬着茶水一边听收音机,眼皮都懒得抬。
直到林知夏这个水灵灵的姑娘带着两个半大小子走进来,老炮儿的三角眼才眯缝着掀开一条缝。
“买东西?”
他懒洋洋地问,下巴朝着那几座垃圾山点了点。
“自个儿看,看上啥,过秤。”
林知夏开门见山:“站长,我们想找个零件,叫‘陀螺仪稳定器’。”
“啥玩意儿?”
老炮儿掏了掏耳朵,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。
“陀螺……啥?”
他从藤椅上坐直了身子,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知夏,那眼神,就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外行傻子。
“我说妹子,你跑我这废品站里,找飞机大炮的零件?”
“我这儿,就是些锅碗瓢盆、破铜烂铁,没你说的那些高级货。”
他挥挥手,满脸不耐烦,存心赶人。
“赶紧走,别耽误我听评书。”
林二狗和王小栓的脸都憋红了,觉得这胖子狗眼看人低。
林知夏却半点不恼,反而笑了笑。
“站长,来都来了,就让我们随便看看呗。”
她也不等老炮儿应声,自顾自地就在垃圾山之间转悠起来。
她走得很慢,目光从那些锈迹斑斑的铁疙瘩上一一扫过,脑子里却在飞速翻找。
上一世的记忆碎片,在脑海里一帧帧闪过。
她记得,八十年代末,国家搞航天,有一种特殊的合金材料价格暴涨,千金难求。
而那种合金,在被发掘出价值之前,因为极难熔炼,常常被当成最没用的废铁处理掉。
她的脚步,最终停在了最角落的一堆废料前。
那堆东西,看着比别的垃圾山更破败,里头还混着些烧黑的木头和碎裂的陶瓷片。
一块半个桌面大小、泛着暗灰色光泽的金属板,就那么不起眼地插在废料堆里。
就是它。
高强度钛合金板。
林知夏心头猛地一跳,脸上却风平浪静。
她转过身,走到老炮儿跟前,指着那堆没人要的角落。
“站长,我看你那堆东西也占地方,不如这样。”
她的口气,漫不经心,像是在聊一桩芝麻绿豆的小买卖。
“那堆破烂,我按废铁的价钱,全给你包了,也算帮你清清地方。”
老炮儿顺着她指的方向瞟了一眼,眼里的鄙夷更浓了。
那堆玩意儿,是前阵子一个倒闭的研究所拉来抵账的,又重又硬,砸都砸不开,扔那儿快半年了,谁来了都嫌晦气。
这小姑娘,果然是个二百五。
他心里乐开了花,捡着了天大的便宜,脸上却还挤出一副为难的模样。
“那可都是些死疙瘩,又沉,你拉回去也没用啊。”
“没事,我们村里正缺东西垫猪圈呢。”林知夏随口胡诌。
“行吧!”
老炮儿一拍大腿,生怕她反悔。
“既然你这么爽快,我也不跟你多要,给个十块钱,你全拉走!”
林知夏二话不说,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拍了过去。
钱货两清。
老炮儿美滋滋地把钱揣进兜里,看着林二狗和王小栓吭哧吭哧地去搬那堆“死疙瘩”。
就在他们合力把那块钛合金板抬起来的时候,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圆盘状铁疙瘩,从板子底下“咕噜噜”滚了出来。
林知夏弯腰捡起,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。
她故作惊讶地“呀”了一声,把那东西举到老炮儿面前。
“站长,你瞧,这堆破烂里头,还真藏着个像样的玩意儿。”
铁疙瘩被擦干净后,露出了精密的刻度和一个黄铜铭牌。
上面赫然刻着一行小字:陀螺仪稳定器,一九七二年制。
老炮儿脸上的笑容,瞬间凝固了。
他的三角眼瞪得溜圆,死死盯着林知夏手里的东西,嘴巴张了张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他就是再外行,也看得出这玩意儿绝不是普通的破烂。
他被耍了!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老炮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,指着林知夏,想反悔,可钱都收了,话也放出去了。
就在这时,他办公室里那台老式电话机,突然“铃铃铃”地炸响起来。
老炮儿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,气冲冲地跑过去抓起电话,对着那头就吼。
“谁啊!”
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,老炮儿的火气更大了。
“说了多少遍了!那台‘海鸥’相机,城里来的谢先生早就订下了!定金都付了!”
“人家指明了要用它去拍海崖村的‘新动静’,我敢得罪谁,也不敢得罪那位爷啊!”
“别再问了!不卖!”
他“啪”的一声,狠狠砸了电话。
院子里,正抱着那台陀螺仪稳定器的林知夏,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。
谢景行。
他的动作,还真是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