驴之梦(四十五)(1 / 1)

在县城的近郊,有一座已有百年历史的石磨坊。每逢秋收之后,家家户户都会挑着沉甸甸的谷物前来磨面,驴铃叮当,人声鼎沸,仿佛一场庄重的农耕仪式。那时候,磨坊里养着几十头毛驴,它们不仅是生产工具,更是家庭成员般的存在——每头驴都有名字,有性格,甚至有专属的草料配方。然而,如今这座磨坊早已门扉斑驳,屋顶瓦片残缺,仅剩五六头老驴在空旷的圈栏中低头咀嚼干草,眼神浑浊,步履蹒跚。

磨坊内,黄昏的秋雨沿着断裂的石棉瓦边缘滴落,一滴一滴,敲打着地面松软的泥泞,发出沉闷而孤独的声响。木柱早已被岁月啃噬得千疮百孔,表面爬满了灰绿色的霉斑与湿滑的苔藓,支撑着倾斜的顶棚,仿佛随时会在一阵稍强的风中轰然倒塌。驴圈内,水汽弥漫,草料发霉,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腐草混合的气味。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,一头老驴缓缓睁开了浑浊的眼睛。它的名字早已被村民们遗忘,只因它常年沉默寡言,村里人便唤它“老傻驴”。此刻,它正咀嚼着反刍的草料,牙齿间发出沙沙的声响,仿佛在研磨一段陈年旧事。突然,它咧开豁牙的嘴,声音低哑却清晰的说:“今日听闻人间奇案。雨夜,一个去邻居家窃电的贼意外身亡,被偷的人反倒赔了五万银钱!”

驴棚里的空气骤然凝重。草垛上的新生雏燕停止了啾鸣,连墙角织网的蜘蛛都停了动作。“咱们拉磨时顶多挨几鞭子,”犟驴甩了甩耷拉的耳朵,耳尖的绒毛上还沾着今早的燕麦壳,“可不会平白无故赔上棺材本!”它一边说,一边用后蹄敲击地面,蹄子落下的地方,正是前几日被主人打翻的饲料盆留下的印记,边缘还粘着几粒发霉的豆饼。

老傻驴突然凑近犟驴,压低声音,“咱们拉磨或者是驮货,顶多就是草料增减的朴素逻辑——拉磨快了多给把麸皮,偷懒了就饿肚子。哪像人类,活着要防贼偷,死了还要给贼赔钱!”

“你见过真正的法典吗?”倔驴忽然问身边的憨驴,它迷茫的眼睛望向雨雾深处,“不是县衙公告栏里贴的那些,是刻在骨头缝里的规矩——偷东西该挨揍,杀人要偿命,饿肚子就去找野果,而不是等着别人喂。”

犟驴在三年前它因挣脱缰绳撞伤偷驴贼,被主人吊在槐树上抽了二十鞭,从那时起就学会了用蹄子说话。“荒唐!”它的嘶鸣惊得檐角的雨帘剧烈抖动,“若按此理:盗匪持刀扑向猎人,反被猎枪崩了脑袋,为此就要严惩猎人,未妥善保管武器之罪?”

雨声渐密,路灯的光晕在积水里碎成金箔。老傻驴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泥地上拉长、变形,最后竟和那根浸在水里的充电线重叠在一起。它想起新闻里说,死者家属在县衙大堂上哭嚎:“我儿子只是想借邻居家一点电充手机!”

“最荒诞的是,”一边的倔驴说:“赔款的理由竟是未预见风险!咱们驴子都知道,雨天就该躲进驴棚里!难道人类的脑子里装的都是草料吗?下雨天不知道躲雨,偏要去邻居家窃电,这是连三岁驴驹都懂的道理!”老傻驴默默地看着被踏碎的水洼,水面的涟漪渐渐平息,却再也映不出完整的影像。它突然觉得,人类的世界比最深的驴粪堆还要复杂难懂。在那里,贼死了能赚钱,丢了东西还要赔钱,活着仿佛就是一场无休止的闹剧。

喜欢拉磨的憨驴甩着秃尾巴冷笑,它的左眼在十年前被偷粮贼用镰刀划伤:“去年冬天,村东头老王家的牛犊被偷,贼在逃跑时慌不择路摔断了腿,老王为此还赔了几百元医药费。”

老傻驴突然压低声音,用蹄子扒拉着地上的草屑,画出个歪歪扭扭的人形,“我爷爷那辈,偷东西的要被剁手!现在倒好,偷东西的送了命,被贼偷得倒成了受害者?”

三更的梆子声从村口传来时,雨势骤然变得狂暴。驴棚中央的顶部开始渗水,水珠砸在石磨盘上,滴答、滴答,像极了县衙大堂里的更鼓。倔驴骂骂咧咧地蜷进干草堆,把脑袋埋进前腿间:“明日磨坊主若忘关电闸,咱定要踹翻插座——免得哪个蠢贼偷豆粕时触电,害主人赔光驴粮!”

满棚哄笑惊飞了檐下的宿鸟,黑影扑棱棱掠过路灯的光晕,在地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。老傻驴却笑不出来,它看见月光透过漏雨的棚顶,在磨盘上积成小小的水洼,水里晃动着无数张脸。最清晰的是那个偷窃邻居家电的男人,他的眼睛在水里望着老驴,嘴角还沾着少许青草的碎屑,像极了当年偷吃磨坊玉米,被主人打断腿的老驴自己。

犟驴静静地听着,月光照在它的背上,勾勒出坚毅的轮廓。它想起了很多年前,那头拉磨的老驴临死前说的话:驴这一生最大的幸福,就是不用思考。饿了吃草,困了睡觉,挨了鞭子就干活,简单,纯粹。

老傻驴的鼾声渐渐响起,像一首单调的歌谣。犟驴望着它熟睡的模样,突然觉得,它们这群不是拉磨就是驮货的驴,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。至少它不用去理解人类的荒诞,不用去思考什么是幸福。对它们而言,幸福就是一捆新鲜的苜蓿草,一个温暖的草堆,和一个没有小偷、没有赔偿的梦。

(本故事纯属虚构,如有雷同纯属巧合,切勿对号入座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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