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灯芯“噼啪”一声爆出个火星，凌玥瑶捏着玻璃滴管的手微微发抖。
妙妙干裂的嘴唇被凉水滋润过，但依旧烫得惊人。
她数着秒将才兑换的儿童退烧药滴进妙妙的嘴里，玻璃管碰到那张小脸时，小家伙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，睫毛颤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蝶翼。
“先退烧，先退烧就好了。”外婆攥着她的衣角，声音带着哭腔。
半小时后，凌玥瑶贴在妙妙额头上的掌心终于不再灼痛，孩子均匀的呼吸声像一根放松的弦，让她整个人瘫软在炕沿上。
可后半夜那声急促的咳嗽，又把弦绷成了钢丝。
“妈妈……疼……”妙妙蜷缩在炕角，小拳头攥着的枕巾上洇出暗红色。
凌玥瑶掀开被子的手在颤抖——血珠正从孩子鼻孔里涌出，顺着下巴滴在花布被面上，一朵接一朵，红得刺眼。
“外婆！拿手帕！”她的声音破了音，抄起枕头往妙妙后颈垫，却见更多血顺着耳后流进衣领。
指尖触到孩子滚烫的脖颈时，她猛地闭上眼睛，意识进入超市。
“宝宝！”她抓着柜台边缘，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，“妙妙发烧不退，现在流鼻血了！”
一袭白裙的唐宝宝从柜架深处走出来，手里面还拿着抹布。
“高烧加自发性出血？”唐宝宝的脸瞬间变白了，“玥瑶姐，你赶紧送孩子去县医院！这可能是免疫系统的问题，再拖下去会休克的！”
凌玥瑶耳朵嗡鸣，退出超市时，膝盖重重撞在炕沿上，疼得眼前发黑。
可怀里妙妙越来越烫的身体容不得她踉跄，她抓起外婆的粗布棉袄裹住孩子，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往外冲。
凌晨三点的桃花村，狗吠声像炸开的雷。
凌玥瑶拍响顾野家木门时，指关节已经磕得发红。
王奶奶披着棉袄开门，油灯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：“这是怎么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看见妙妙脸上不正常的红和血渍，手里的灯差点摔了。
“野子！快起来！妙妙出事了！”
里屋传来军靴蹬地的闷响。
顾野穿着件单衣冲出来，军裤拉链只拉了一半，抓过墙上的军大衣往身上一套，立马到院子里推二八自行车就往外跑：“上车！我骑得快！”
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。
凌玥瑶抱着妙妙坐在后车座，紧紧搂住孩子。
路过村口老槐树时，妙妙突然抽搐了一下，鼻血滴在顾野后背的军大衣上，红得刺眼。
“抓紧了！”顾野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，自行车轮碾过石子路，颠簸得人骨头都要散架，可他的腰板始终挺得笔直，车把稳得像钉在地上。
县医院急诊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，消毒水味呛得人喉咙发苦。
护士抽完血的瞬间，试管里的血液让护士长皱起了眉：“血清浑浊，红细胞沉降率异常。”
她抬头看凌玥瑶的眼神多了几分沉重。
医生把凌玥瑶拉到走廊时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白细胞是正常值的十倍，血小板几乎测不到……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。”
医生顿了顿，“必须尽快住院化疗，否则撑不过一周。”
搪瓷缸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那是顾野特意给她接的热水，此刻热水溅在小腿上，烫得生疼，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抓住医生的白大褂：“化疗能治好吗？多少钱我都掏！”
“化疗只能缓解。”医生避开她的视线，“根治得骨髓移植。配型成功率低，手术费至少五万，还不算后续……”
他喉结动了动，“孩子父母的配型概率最高，尤其是亲生父亲。”
化验科门口的晨光惨白。
凌玥瑶捋起袖子时，胳膊上还留着抽血的压痕。
护士报结果的瞬间，她眼前一黑，靠在墙上才没摔倒：“血型匹配，但HLA位点不符，不能移植。”
顾野攥住她的手腕，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凉的皮肤传进来：“还有赵文斌。”
他喉结滚动得厉害，“亲爹的配型概率比陌生人高25%。我陪着妙妙，你去找他。”
县一中办公室的窗户透进晨读声。
赵文斌批改作业的红笔停在半空——他没想到凌玥瑶会来找他，更没想到听见的是“妙妙得白血病，需要你配型”。
笔“啪”地掉在本子上，晕开一片血红。
他沉默了三分钟，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凌玥瑶苍白的脸，又想起总跟在她身边的顾野，嘴角扯出冷笑：“配型可以，移植也行。但我有条件——你跟我复婚，给妙妙一个完整的家。”
凌玥瑶像被兜头泼了盆冰水。
她想起和赵文斌在一起的三年，他总是不知不自觉摆出一副知识分子高高在上的模样，总说农村女人上不了台面；想起妙妙百日时他说“这丫头片子养不活”；想起她曾抱着高烧的女儿在雪地里步行去医院时，他正跟冯芳芳在看爱情电影。
“赵文斌你疯了？”她的声音在颤抖，指节抵着桌沿，木桌发出“咯吱”的声响，“这是救命！不是讨价还价！”
“我没疯。”他站起身，手指敲着桌面，“我是妙妙的亲爹，救她是应该的。但我不能看着她妈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。你跟那姓顾的断干净，跟我领结婚证，我立马配型，医药费我也会凑。”
最近的日子像被风吹乱的日历，一页页翻得飞快。
冯芳芳被带走的事还没平息，更令人意外的是冯主任——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，仅仅受了些处分，转眼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。
现在，冯主任把怨气都撒在他身上，学校里的压力也与日俱增，工作不再像从前那样顺遂，赵文斌看得分明，是时候为自己铺一条后路了。
凌玥瑶猛地站起来，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
她盯着赵文斌镜片后泛冷的眼睛，有些人，表面再光鲜，内里早烂透了。
“你会后悔的。”她抓起包往外走，门“砰”地撞在墙上。
晨读声突然清晰起来，在“白日依山尽，黄河入海流”的童声里，她想起了妙妙，她应该安然长大上学，还不是经受病痛。
风卷着落叶从脚边掠过。
她望着医院方向，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。
可当她想起妙妙蜷缩在病床上，苍白的小脸上还沾着血渍，想起顾野连夜骑车时后背上那片刺眼的红，她再想想，或许，还有别的办法。